張雲起宴請劉今石的午餐，是在愛華生產基地的員工食堂包廂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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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雙方的合作分歧點很多，涉及到的核心利益似乎沒有辦法取得一致，但買賣不成仁義在，在中國VCD影碟機市場上，雙方也根本不可能忽略對方的存在，這頓飯吃的還是不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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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足飯飽，張雲起把劉今石送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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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車之前，劉今石握了一下張雲起的手，帶有酒氣的臉上有幾分感慨地說道：「謝謝張總的盛情款待，其實不管我們能不能達成合作，這趟江川之行我都收獲良多，能夠認識你這樣一位青年才俊，我倍感榮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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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看著劉今石坐入奧迪後座上，笑著說道：「既然劉總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如果你相信我的判斷，我可以送你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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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今石道：「張總請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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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說道：「索尼今年在中國市場上的營銷和渠道建設上的投入將會是巨大的，可以預見，索尼通過廣泛的廣告宣傳和渠道合作，將顯著提升產品的市場曝光度和銷售網絡，其VCD機芯在價格上的優勢和綁定技術授權的策略必將使其能夠被更多的VCD播放器製造商采用，尤其是在中低端市場攻城略地，而貴公司雖然在技術和質量上占據優勢，但由於價格較高和技術壁壘，市場份額並不樂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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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今石想了想，點頭：「這應該是我第三次見張總了，在我的印象中，一直以來張總對市場的研判從未失誤過，你極擅長在凶險的市場競爭當中以超前的前瞻和敏銳的嗅覺火中取栗。謝謝張總金玉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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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也不知道自己這番話劉今石有沒有聽進去，但索尼作為飛利浦最大的競爭對手，他肯定會深入調查，尤其是關於愛華電子與索尼合作這方麵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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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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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擺手說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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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今石又看了張雲起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茅台喝多了，在車窗滑上的時候，他忽然說了一句：「張總，我可以篤定一點，不論愛華電子能否取得成功，未來中國製造業的弄潮者當中，必有張總的一席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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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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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合上，黑色奧迪車駛離了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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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和楊瑾、柳東盛、劉明四人在大門口站了一會兒，轉身回辦公大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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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對今天的談判結果一直有疑惑，見張雲起不說，遲疑了好久，最後還是沒忍住問道：「張總，合作的事……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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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說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隨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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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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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側頭望向他：「很多事情都是這樣的，也隻能是這樣的，你沒有掀桌子一拍兩散的勇氣，人家就得把你當柿子一樣捏！憑良心講，我們開的價碼差嗎？我頂著這麼大的資金鏈壓力給他開了這麼大的訂單，為的是什麼？劉今石現在肯定不會好過的。至於是不是就這樣了，回頭查一下你在雲泊國際酒店給他開的套間還續不續租不就一清二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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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明白了張雲起的意思，點頭說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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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忽然開口說道：「對了張總，說到資金鏈方麵的問題，我想起有個事情要跟你匯報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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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瞧了柳東盛一眼，感覺到他情緒似乎格外好，笑著問：「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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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斟酌了一下，說道：「張總，眼下我們公司還是偏整機組裝型的企業，固定資產的投資雖然不低，但核心技術能力還是受製於人，流動資金的需求量特別的巨大，以前我們提出先款後貨的商業模式，從打款到供貨，差不多能有十到十五天的時間差，倘若一個月的營銷額有一個億，我們就能夠從中抽取三五千萬的流動資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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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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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見張雲起認可，便又說道：「現在的情況已經不同了，隨著VCD影碟機市場的日漸火熱，越來越多的經銷商直接開著貨車拿著現款跟支票過來拉貨。這也就是說，時間差不存在了，我們抽取的流動資金，相對於日益擴大的營業額會有很大的萎縮，這已經給我們的資金鏈帶來很大的額外壓力，需要盡快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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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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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說的是客觀存在的現實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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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經歷了紅星電子廠那次刻骨銘心的大劫，柳東盛這個廠長特別老成持重，尤其是對生產與銷售兩端的資金動態平衡問題十分敏感。這一點也確實是一家製造業的生命線，而張雲起在這一塊又顯得有些過於激進和冒險了，讓柳東盛格外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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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起來，現在愛華電子的高層清一色都是二三十歲的年輕人，有一個老牌國營廠長壓陣，把控注重品質和穩定安全的生產環節，還是十分重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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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也知道，這次他和飛利浦四個億的超級大單談崩了，柳東盛心裡是舒了一口氣的，雖說省國資和市國資平台聯合向愛華電子注資了五千萬，但生產基地擴建加采購的二十萬套飛利浦機芯以及生產端的人力成本，基本上把這筆錢消耗殆盡了，還好胡誌標那邊的VCD影碟機月出貨量逐月攀升，能夠回一些血讓柳東盛負責的生產板塊可以維持穩定運行，但倘若這筆四個億的超級大單落地，必然對生產線和庫存產生巨大沖擊，資金鏈承受的壓力更加難以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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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眼下柳東盛提的這個問題，其實張雲起在裡津的時候楊瑾就跟他匯報過了，他說道：「柳總，你考慮的這個事確實很重要，愛華電子月產量要上十萬台，公司流動資金起碼要達到兩個億以上，我也和胡誌標商量了幾次，為了保證流動資金充裕，今年我們肯定要大力推行渠道商保證金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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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怔了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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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又說道：「現在定的市場保證金製度分三類，一類城市的代理權保證金定為五百萬，二類城市三百萬，三類城市為一百萬。至於哪些城市該劃入一類，哪些城市該劃入二類、三類，具體的操作由胡誌標的愛華電子運營中心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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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東盛聽到這話，點頭道：「張總考慮很全麵，是我多想了，眼下公司的經銷渠道搭建還是很快的，等到這個製度落地，歸攏回來上億的流動資金不是什麼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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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笑了笑，扭頭問劉明：「劉總，你那邊機芯自研這塊進展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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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知道這是張雲起最關心的問題，立馬回答道：「我們拆解了飛利浦CDM12，逆向工程分析機械結構和電路設計進行自主研發，但眼下發現的問題確實還有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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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點頭：「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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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遲疑了一下，還是如實說道：「主要問題有四，一是核心專利如光頭聚焦技術短期內很難繞開飛利浦；二是我們在試製首款國產激光頭，為了最大程度放大我們自研機芯的性價比，適應國內的影碟機市場，我們采用低成本材料的策略，比如塑料替代金屬支架，但現在試驗品測試良品率僅40%……這個起碼要達到60%以上，才算成功，能規模生產，現在還有一定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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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看了眼張雲起的神色，又說道：「三是為了防範風險，我們采用國產步進電機，通過優化控製芯片固件，這麼搞確實有效降低了功耗和噪音，但是伺服電機控製穩定性還是差於飛利浦方案，四是部分解碼芯片（如C-Cube的CL480）與實驗機芯存在兼容問題，導致花屏或卡頓，測試返修率高達15%，平均無故障時間僅為飛利浦機芯的6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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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聽到這裡已經一個頭兩個大，掏出一根煙抽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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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技術專家，沒興趣關心這些玩意兒，他隻知道他砸了一大堆錢自研了半年的機芯還有一大堆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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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又說道：「當然，我們也有收獲，我們研發團隊根據你的意見，圍繞超強糾錯這個功能改進了算法，現在試驗機讀盤能力比飛利浦機芯提升約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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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抽了一口煙，說道：「我想問一個問題，現在的VCD影碟機市場主要還是在一二線大城市，那麼明年後年一二線城市市場容量飽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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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想了一下，說道：「應該會轉移到三四線城市和農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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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點頭：「是的，會轉移到三四線城市和農村。但不是應該，而是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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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抽了一口煙，又講道：「我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呢？就是眼下我們很難製造出和飛利浦CDM12性能相匹配的高端機芯，那我們就不必要在這方麵過於糾結，耗費大量的資源和時間，我們可以把眼光轉向農村，搞清楚農村對VCD影碟機的核心需求是什麼，就三個，寬電壓、超強糾錯和價格足夠便宜！緊緊抓住這三點，光頭聚焦技術實在繞不過去就繞不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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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頓了頓，又說道：「至於飛利浦到時候會不會告我們，洋鬼子怕個屁！到時候打官司拖他兩年又有何難？兩個小時前劉今石還在抱怨我們的政府幫親不幫理，但八國聯軍在家門口架炮台的時候跟我們講過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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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呼了口氣，他已經感受到了壓力：「我盡快調整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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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撣了撣煙灰：「你準備一下，過段時間跟我去一趟首都，聯合省裡市裡推動國家信息產業部設立數字產業光盤基金，搞補貼貸款，還有對接中國科學院下屬的光電研究所和清華大學，擴充愛華電子的技術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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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讓劉明倍感壓力的心裡舒了口氣，同時有些興奮，愛華電子的技術研發團隊是以廣東華南理工大學的光電高材生為班底的，不說能力差，隻是逆向開發需要繞過一大堆飛利浦的專利，這事兒極其艱難，確實急需國內頂尖科研人才加入，給他們提供新思路破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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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話，四人已經來到辦公樓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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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沒有走進去，他掐滅了煙蒂，在櫻花林旁邊的長椅上坐下，有春風吹過，櫻花從天空中零落，美輪美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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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沒有心情欣賞眼前的美景，看了看遠處有機械轟鳴聲傳來的生產車間，又望向劉明和柳東盛，說道：「我突然想到一個事，這個工廠，你們倆兩個老總待的時間比我多得多，裡麵幾千名工人是什麼樣的工作強度，什麼樣的生活條件，你們倆也比我清楚的多。這點我不怪你們，是我這個老板的責任，我自己貸款也要解決這個問題，但你們是否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根本原因在哪裡？一台影碟機，機芯、解碼芯片加專利費給外企刮走的錢占成本的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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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和柳東盛都沒有說話，櫻花從樹梢上墜落，空氣之中一片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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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雲起掏了兩根煙遞給柳東盛和劉明，自己也點了一根煙，說道：「劉總，被那幫老外搞技術封鎖的中國電子工業是什麼情況，你這個專家比我更清楚。今天我砸四個億，其實原因隻有一個，在飛利浦麵前可以堂堂正正地提要求，而不是搖著尾巴祈求對方傾斜供貨，最後被迫簽訂一堆不平等的條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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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張雲起望向劉明：「劉總，有一點我今天可以向你保證，你要錢我給你錢，你要人我給你人，就算我張雲起吃不起飯，也絕不會少你科研部門的一粒米！因為這是愛華電子這家企業走向偉大的唯一途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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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夾煙的手在抖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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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股熱流直湧上他的天靈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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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久許久，直到煙屁股燙手，他說道：「張總，半年時間，激光頭讀取技術、伺服控製係統和糾錯算法我會全部搞出來。今年年底，愛華電子新品影碟機上搭載的，一定會是第一款國產自研機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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